鴻蒙系統橫空出世,再次把國人的目光吸引到了國產操作系統上。有些人認為,中國現在已經有了高鐵、掃碼支付、共享單車和網購這樣的“新四大發明”,然而自主知識產權的芯片與操作系統依然缺位。
事實上,1999年,時任科技部部長徐冠華就曾說過,“中國信息產業缺芯少魂”。其中的“芯”指的是芯片,而“魂”則是指操作系統。此后的二十年間,中國科技人員和科技企業曾在芯片和操作系統上努力尋求突破,雖然最終有的無果而終,有的鮮有人知,但國產操作系統與芯片其實有過輝煌的開局,有過曲折的進展,也有過階段性的成果。更重要的是,這些嘗試和努力成為國產芯片和操作系統研發的開端,在此之后,一批科技企業和科技人員一直在“繼續嘗試、繼續努力”,而唯有繼續嘗試和努力,芯片和操作系統領域外國企業一家獨大的局面,才有可能在全新的時代裡被打破。
PC時代
Wintel聯盟固若金湯,紅旗系統風光一時
去年4月“中興事件”爆發后,一篇名為“一段關於國產芯片和操作系統的往事”的長文在網上流傳。這篇文章的作者叫梁寧,她談論這段往事的資格,源自她在2000年到2002年擔任中國工程院院士倪光南的助手,深度參與了紅旗Linux操作系統、永中Office、方舟CPU和NC瘦客戶機的研發工作。
倪光南院士是國內頂尖的計算機專家,曾參與中國自行設計的第一台電子管計算機(119機)的研制工作,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便開始了漢字處理和字符識別的研究。一直執著地推動國產芯片和操作系統,而他想要挑戰的則是芯片巨頭英特爾與操作系統霸主微軟組成的Wintel聯盟。
就像梁寧在文章中寫到的,“我們以前在聯想,玩的是Wintel聯盟設計好的游戲。Wintel就是你的頂層,你的成本與性能隻能在它框定的空間裡。”
1999年,倪光南離開聯想回到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,將大量精力投入到建立自主完整的軟硬件產業體系中來。他的計劃是,通過研發方舟CPU+Linux操作系統,做成瘦客戶機NC,採用“雲+端”解決方案,以替代Wintel架構。
1999年8月,在中科院軟件研究所副所長孫玉芳等支持下,軟件所成功研發了基於自由軟件Linux的自主操作系統——紅旗Linux 1.0版。
芯片這一塊,倪光南將希望寄托在了方舟科技這家公司身上。方舟科技有一支做CPU的完整技術隊伍。在倪光南奔走下,方舟科技得到了政府部門的大力支持,投資名單裡包括當時科技部863重大專項、信息產業部產業扶持基金等國家力量。2001年4月,中國人自己設計的第一塊“方舟1號”CPU成功啟動。此后,方舟科技又以這塊CPU為基礎,做出了瘦客戶機NC的產品原型。
2001年12月,在北京市政府採購中,紅旗Linux操作系統中標,永中、金山等國產軟件也都進入採購名單。2002年,一些電腦廠家開始在產品上預裝紅旗Linux系統。那一年,時任中科紅旗總裁的劉博表示,相比上一年,國內Linux系統的使用量已經增加了三四倍,達到了100萬套。
華為鴻蒙發布當天,倪光南告訴新京報記者,在操作系統方面,不一定是我們技術比人家差,而是在生態系統的建設上更加難一些。因為發達國家先入為主,已經在市場中建立了一個完備的生態系統,新的生態系統必須通過市場的良性循環才能建立起來,這很不容易。
倪光南總結出上述經驗的背后,是國產系統遇到的挫折。紅旗Linux和方舟良好的勢頭背后隱藏著一個“要命的問題”:永中Office、金山WPS等國產辦公軟件均基於Linux開發,它們與微軟Office存在著兼容性問題。而紅旗linux又是個小眾系統,由此帶來的各種軟件體驗問題不容忽視。
2007年,微軟向國際標准化組織提交了自己的Office標准OOXML,並成為國際文檔格式標准,Windows操作系統和Office軟件在PC上進一步鞏固了其壓倒性的優勢。2011年,永中科技破產,而紅旗Linux雖然至今仍在更新,但所有權早已易手。
中國工程院院士沈昌祥認為,國產操作系統的嘗試大多失敗,主要原因在於投入不夠、沒有把握好需求以及硬件(芯片)支撐的不足。
智能手機時代
微軟被打敗了,但勝利者另有其人
2006年,全球運行Symbian(塞班)系統的手機有一億部之多,塞班是當時世界上當之無愧的手機操作系統龍頭,后來諾基亞收購塞班公司。2007年,搭載iOS系統的第一代iPhone手機面世,同年底,谷歌公布了一款名為Android(安卓)的操作系統。
智能手機的誕生和普及,在打翻了原有操作系統格局的同時,更給了開發者們一個PC之外的全新戰場。而在這個階段,中國操作系統挑戰者的主體變成了企業,這其中既有渴望獲得移動互聯網入口的運營商,也有在移動互聯時代迅速壯大的互聯網巨頭。
2009年,中國移動率先推出了一款名為OMS(開放手機系統)的手機操作系統,在其定制機上使用。該系統採用Android源代碼開發,預裝中國移動的飛信、139郵箱等應用,但其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自主操作系統。兩年后的2011年,中國聯通推出了完全基於Linux內核、具有完全知識產權的原生操作系統。移動與聯通雖有先見之明,但作為運營商的它們並沒有多少做手機系統的經驗,搭載這兩個系統的定制機市場反響平平。
這個結果不意外,因為就連微軟也在智能手機上吃盡了苦頭。2010年10月,微軟發布了Windows Phone手機操作系統的第一個版本。但一直到5年后,Windows Phone在歐洲、美國以及中國的市場佔有率都依然隻有可憐的個位數。
隨著安卓系統快速席卷全球,中國的手機廠商幾乎全都採取了以安卓為基礎,自主定制功能和設計UI界面的操作系統方案,比如華為的EMUI,小米的MIUI,魅族的Flyme等。而互聯網巨頭阿裡巴巴,卻在時任CTO王堅的推動下,在2011年推出了阿裡雲OS(后更名為YUN OS)。
不過,在谷歌的施壓下,主流硬件廠商鮮有與阿裡合作的,除了資金出現困難的魅族。2015年初,魅族發布了多款搭載了YUN OS操作系統的手機。2016年4月,王堅稱,YUN OS已經擁有4千萬用戶,是“世界第三大移動操作系統”。然而,隨著魅族的激進擴張逐漸失速,YUN OS也隨之隕落。
2017年9月,阿裡發布了AliOS,定位是面向汽車、IoT終端、IoT芯片和工業領域的物聯網操作系統,同時,AliOS還整合了原Yun OS移動端業務——YUN OS成為了歷史。新京報記者發現,其社區網站依然存在,但最后的內容更新時間停留在了2018年3月。
2018年9月,杭州雲棲大會上基於AliOS打造的斑馬智行互聯網汽車吸引了很多人的關注。
2002年,梁寧離開倪光南投身互聯網圈。2014年,離開騰訊再次回到倪光南身邊的梁寧發現,這位老人依然沒有放棄對國產操作系統和芯片的鼓與呼。在這十幾年裡,在倪光南等人的呼吁下,中國科技產業“缺芯少魂”的問題的確得到了國家上下的重視,隨之而來的國家項目和企業投入也在增加,也有很多科技工作者和科技企業在“繼續嘗試、繼續努力”。
萬物互聯時代
鴻蒙的誕生,或許將會是一場防守反擊
有些人認為,在有方便易用的外國軟件硬件的時候,何必花那麼大的代價,去做重復造輪子的工作?中興與華為接連被制裁的事件回答了這個問題。
華為在當下這個時間節點推出鴻蒙系統,直接原因是美國政府的禁令,但從更高的戰略角度看,鴻蒙系統的推出是華為爭奪物聯網時代高點的一步棋。在8月9日的華為開發者大會上,華為消費者業務CEO余承東表示,安卓/Linux內核代碼龐大冗余,難以保証不同終端體驗流暢,再加上多終端互聯對設備安全提出更高的要求,需要一個強大的操作系統將硬件和軟件進行整合。
華為推出的鴻蒙系統試圖解決物聯網時代多終端開發難題。余承東介紹,鴻蒙系統擁有分布式OS架構、確定時延引擎和高性能IPC技術等新特性,可以讓鴻蒙OS實現一端開發、多端部署。這個萬物互聯時代帶來的新機遇,終於被華為等到了,而華為在自研軟硬件上的儲備,要遠超普通人的想象。
1995年3月,華為成立專司研發的“中央研究部”。此后的很多年裡,華為在研發方面的投入,都佔到總營收的10%-15%左右。
據華為技術老兵近期發表的《華為操作系統28年史》介紹,華為的操作系統經過了獨立開發、基於第三方微內核開發RTOS(實時操作系統)、基於開源的嵌入式Linux宏內核開發等多個歷程。華為先后開發出了路由器和數據通信交換機操作系統VRP(通用路由平台)、雲計算操作系統Fusion Sphere、服務器操作系統歐拉Euler OS和物聯網嵌入式操作系統Lite OS。而現在,這個名單裡又加入了跨平台的鴻蒙OS。
在余承東8月9日演講所用的PPT顯示,2019年,鴻蒙OS1.0版本將先落地於智慧屏,2020年鴻蒙OS2.0將應用於創新國產PC、手表/手環和車機,2021年鴻蒙OS3.0將用於音箱和耳機,2022年有望應用於VR設備上。
有看到這張PPT的人注意到“2020年鴻蒙OS2.0將應用於創新國產PC”的表述,這意味著微軟在PC操作系統上的一家獨大,有可能會在這個全新的時代裡被打破。沈昌祥認為,做好操作系統開發,要面向市場,針對市場需求進行投入。